太史公《自序》:“年十岁,诵古文”。周以前书皆是也。自魏、晋以后,藻绘之文兴,至唐韩氏起八代之衰,然后学者以先秦盛汉辨理论事质而不芜者为古文,盖六经及孔子、孟子之书之支流余肄也。我国家稽古典礼,建首善自京师始,博选八旗子弟秀异者,并人于成均。圣上爱育人才,辟学舍,给资粮,俾得专力致勤于所学,而余以非材,实承宠命以监临而教督焉。窃惟承学之士,必治古文,而近世坊刻,绝无善本,圣祖仁皇帝所定《渊鉴》古文,闳博深远,非始学者所能遍观而切究也,乃约选两汉书疏及唐宋八家之文,刊而布之,以为群士楷。
盖古文所从来远矣,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其根源也。得其支流,而义法最精者,莫如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,然各自成书,具有首尾,不可以分剃。其次《公羊》、《觳梁传》、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,虽有篇法可求,而皆通纪数百年之言与事,学者必览其全,而后可取精焉。惟两汉书疏及唐、宋八家之文,篇各一事,可择其尤。而所取必至约,然后义法之精可见。故于韩取者十二,于欧十一,余六家或二十、三十而取一焉;两汉书疏,则百之二三耳。学者能切究于此,而以求《左》、《史》、《公》、《谷》、《语》、《策》之义法,则触类而通,用为制举之文,敷陈论策,绰有余裕矣。虽然,此其末也。先儒谓韩子因文以见道,而其自称则曰:“学古道,故欲兼通其辞”。群士果能因是以求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之旨,而得其所归,躬蹈仁义,自勉于忠孝,则立德立功以仰答我皇上爱育人材之至意者,皆始基于此。是则余为是编以助流政教之本志也夫。雍正十一年春三月和硕果亲王序。
一、三传、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、《史记》为古文正宗,然皆自成一体,学者必熟复全书,而后能辨其门径,人其交突。故是编所录,惟汉人散文及唐宋八家专集,承学治古文者先得其津梁,然后可溯流穷源,尽诸家之精蕴耳。
一、周末诸子,精深闳博,汉、唐、宋文家皆取精焉。但其著书主于指事类情,汪洋自恣,不可绳以篇法,其篇法完具者间亦有之,而体制亦别,故概弗采录,览者当自得之。
一、在昔议论者,皆谓古文之衰自东汉始。非也。西汉惟武帝以前之文,生气奋动,倜傥排宕,不可方物而法度自具。昭、宣以后,则渐觉繁重滞涩,惟刘子政杰出不群,然亦绳趋尺步,盛汉之风,邈无存矣。是编自武帝以后至蜀汉,所录仅三之一,然尚有以事宜讲问,过而存之者。
一、韩退之云:“汉朝人无不能为文。”今观其书疏吏牍,类皆雅饬可诵。兹所录仅五十余篇,盖以辨古文气体,必至严乃不杂也。既得门径,必纵横百家而后能成一家之言。退之自言“贪多务得,细大不捐”是也。
一、古文气体,所贵澄清无滓。澄清之极,自然而发其光精,则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之瑰丽浓郁是也。始学而求古求典,必流为明七子之伪体,故于《客难》、《解嘲》、《答宾戏》、《典引》之类皆不录。虽相如《封禅书》,亦姑置焉,盖相如天骨超俊,不从人间来,恐学者无从窥寻而妄摹其字句,则徒敝精神于蹇浅耳。
一、子长“世表”、“年表”、“月表”为序,义法精深变化;退之、子厚读经、子;永叔史志论,其源并出于此。孟坚《艺文志》“七略序”,淳实渊懿,子固序群书目录,介甫序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周礼》义,其源并出于此。概弗编辑,以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治古文者必观其全也。独录《史记·自序》,以其文虽载家传后,而别为一篇,非《史记》本文耳。
一、退之、永叔、介甫俱以志铭擅长,但序事之文,义法备于《左》、《史》,退之变《左》、《史》之格调而阴用其义法;永叔摹《史记》之格调而曲得其风神;介甫变退之之壁垒而阴用其步伐。学者果能探《左》、《史》之精蕴,则于三家志铭,无事规模而自与之并矣。故于退之诸志,奇崛高古清深者皆不录,录马少监、柳柳州二志,皆变调,颇肤近。盖志铭宜实征事迹,或事迹无可征,乃叙述久故交亲,而出之以感慨,马志是也;或别生议论,可兴可观,柳志是也。于永叔独录其叙述亲故者,于介甫独录其别生议论者,各三数篇,其体制皆师退之,俾学者知所从人也。
一、退之自言所学,在“辨古书之正伪,与虽正而不至焉者”,盖黑白之不分,则所见为白者非真白也。子厚文笔古隽,而义法多疵,欧、苏、曾、王亦间有不合,故略指其瑕,俾瑜者不为掩耳。
一、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及“四书”,一字不可增减,文之极则也。降而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、韩文,虽长篇,句字可剃蕹者甚少。其余诸家,虽举世传诵之文,义枝辞冗者,或不免矣,未便削去,姑钩划于旁,俾观者别择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