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逸庵:论桐城诗派

作者:皖江 时间:2008-04-21 点击数:

桐城诗派的创作群体与创作成就

桐城诗派的诗学理论震铄一时,其诗歌创作亦大有名于世。但细捡民国以来的文学史著作,除极少数以外,大多数著作对桐城诗派的创作成就皆避而不谈。原因何在?要了解这个问题,必先巡礼一下桐城诗派的创作历程,然后才能确认它在文学史上究竟应处于怎样的一个位置。

我们权且把桐城诗派开派以来的创作历程分成三个时期。

前期:这一时期以开派前后为断。主要诗人有姚范、刘大櫆、方世举、朱雅、李仙枝、王灼、姚鼐等。代表人物为姚范、刘大櫆、姚鼐。

钱仲书先生在《谈艺录》中推许“桐城则薑坞、海峰皆尚是作手。”薑坞为诗“事料醲郁,善于俪事”,(见钱基博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)有《诗集》十卷。刘大櫆则有《海峰诗集》十一卷。刘为诗富有思想深度,刘师培就曾说过,桐城古文家“唯海峰稍有思想”。(见《论文杂记》)吴定于此论之甚详:“先生高才而遇穷,于诗靡所不工,而古诗尤超越国朝诸贤之上,其抑塞腾踏悲壮之气,充满天壤,莫之能御,傥所谓有郁而鸣者也……”(见《海峰先生诗序》)吴孟复先生更就具体诗作加以析:“如刘大櫆《杂感》诗:”团圞一门内,弟寒兄不知。深宫狎阿保,而闵百姓饥?岂非天使然,知临大君宜?吾闻晋帝言:何不食肉糜?中人数家产,涕泪诵此诗。‘读来直如读黄宗羲《原君》、唐甄《室语》。其《感怀》言:“弱冠负勇气,乡闾婴祸罗。仗剑出门去,饮马昆仑河,’殆为方、戴书案而发。又《饮酒》:”一去涉世故,将为祸网婴,‘辞气愤激,《杂诗》亦同。 “(见《桐城文派述论》)故程鱼门当时就评刘大櫆”诗胜于文也“。(见《随园诗话》)

姚鼐是本时期的大家。姚作诗并不专主温柔敦厚,其诗中也说了一些其文中所不敢说的话,吴孟复先生于此亦曾索隐发微:“如《述怀》中‘自是百年来,法家(即酷吏)常继轨。刑官不易为,乃及末小子。顾念同形生。所虑稍刻深,轻重有失理……’‘百年来’即清入关以后,‘刻深’‘用威’,欲人之死,写出清廷的严刑峻法。在《漫咏》中,又说:”秦法本商鞅,日以虏使民,竟能一四海,诗书厝为薪。发难以铲除,藉甚项与陈。焉知百世后,不有甚于秦?‘这些话就更激烈。与此同时,他在《咏古》中借汉武帝的’巡游既已疲,神仙不可遇‘,讽刺清帝的’下江南‘,告以’广心焉所务‘;而《漫咏》则指斥’人君取士‘,’抑扬恣其胸‘,因此,’宜于朝廷士,进者多容容。所以歌《五噫》,邈然逝梁鸿‘。共愤激与刘相似。这些皆是当时其他诗人所不敢言不能言的“。(见《桐城文派述论》)《惜抱轩诗集》各体皆精,”以五古为最,高处直是盛唐诸公三昧,非肤袭貌取者可比。七古用唐调者,时有王、李之响;学宋人处时入妙境,尤不易得。七律工力甚深,兼盛唐、苏公之胜。七绝神俊高远,直是天人说法,无一凡近语矣。“(见姚莹《识小录》)钱基博评姚诗”以清刚出古淡,以遒宕为雄,“……与文之萧然高寄者异趣。”(见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)张之洞轻姚文而推崇姚诗,曾国藩至定姚七律为“国朝第一家”。(见《吴汝纶尺牍。与萧敬孚》)现代的一些评论大家亦钦心于姚,钱钟书先生论诗眼高于顶,独许惜抱诗“尤粹美”。(见《谈艺录》)

中期:发始于姚门四子,而下沿至晚清。这一时期时间长,名家多。举其声誉卓著者,有梅曾亮、姚莹、刘开、方东树、姚濬昌等人。

梅曾亮:梅有《柏枧山房诗集》十卷、《续集》二卷。其诗“汰肤存骨,由瘦得坚,以崚嶒出妥贴,以清削见识趣,盖亦衍韩退之黄山谷一派。”(见钱基博《中国文学史》)

姚莹:莹有《中复堂全集》九十八卷。莹为诗“由明何景明、李梦阳入,而以盛唐李杜为宗。古体胜于近体;七古尤胜五古,震荡错综,阖辟顿挫,其原出李白;而近体亦颇脱去纤秾,独抒高浑,嗣响杜陵,不为格律所拘;庶几姚鼐之血脉!”(见钱基博《中国文学史》)

方东树:方著有《仪卫轩诗集》五卷。仪卫精于言诗,至自为诗 “则横空盘硬,好作生语;由黄庭坚斅韩愈以窥杜甫,力避俗熟,自是姚门师法。……而五七言绝,独缘情绮靡,出以清丽,不为拗体”。(引文出处同上书)

刘开:开有《刘孟涂诗前集》十卷《后集》二十一卷。孟涂诗“覃精极思,颇喜巧琢,词务妍练,格求生峭,……与姚鼐之不贵绮错,由韩学杜,以坚苍出古澹者,体气迥异。”(同上)此亦可见同一诗派中亦同中有异也。

姚濬昌:濬昌少时以诗受知于曾国藩,晚年自订其集十二卷,诗续集九卷。钱基博评其诗:“一秉家法,属辞比事,蔚然与薑坞同风;而骨力之清遒,神情之俊朗,则鼐之遗也。”(见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)

后期:自清末民初至当代,是为后期。这一时期,新诗骤兴,桐城诗派亦同其它旧文学形式一样,受到致命的冲击。但仍有人留连忘返、乐此不疲,在一定圈子里也仍然产生了一些名家。代表人物,如方守彝学黄,方守敦学杜,皆卓有成就。姚永朴、姚永概昆仲为诗“清刻而峭发,又不害尽;盖笃守姚鼐之教也。”(见钱基博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)当代名家如马茂元先生为诗“由山谷而溯义山,穷尽其妙,殆张文襄所谓‘双井义山君一手’者。”(吴孟复《马茂元传略》)一生“故乡宗派守桐城”(钱钟书语)的马厚文先生,有《鸦山皖水集》二卷。其诗“五古端凝,而能纡徐;七古排奡,而臻妥帖。惜抱老人有嗣响矣。”(钱基博语)作于抗战时期的长篇五古《避难纪行》、《入山纪行》,方槃君许为“号称诗史”。吴孟复先生学术名家,一生以研究桐城派为职志,余事亦作诗人,有《吴山萝诗文录存》传世。程千帆教授评其诗:“诗格老而韵,气深稳而卷舒自如,此惜抱圣境也。”

综上所述,桐城诗派名家辈出,诗作繁富。对于文学史上这样一个庞大的客观存在,文学史家为什么会视而不见呢?推测起来,大约有这样几个原因:第一,桐城诗派的“诗学”要深于“诗功”。以诗派的三个核心人物为例,姚范论诗“极度超诣深微,可谓得三昧真诠……;但其所自造犹是凡响尘境。”(见《昭昧詹言》卷一)方东树的《昭昧詹言》嘉惠后学,产生了广泛的影响;但本人所作“排奡而未妥帖,意境兀傲而未及华妙。”(见钱基博《中国文学史》)姚鼐虽诗作精美,堪称大家;但他文名更大,诗名卒为文名所掩。所以桐城诗派的创作不能如诗论那样足以耸动一世的视听,在声誉的流播上便产生了偏至的现象。第二,桐城诗派中人大都生活在社会的中下层,既无缘经历重大的政治斗争;又不愿深入下层,接触民众。他们基本上过的是书斋型生活,生活面狭窄,创作题材较为单调,“风云气少”,产生不了震古铄今、领导时代潮流如龚子珍、黄遵宪那样的大家。他们的创作基本上不处于主流地位。第三,民国以来,文壇盛行的是厚今薄古的潮流。凡古皆薄,桐城诗派“有所法而后能”的学古主张也就被武断地归咎为“复古”,从而其命运同桐城文派一样,被粗暴地打入“谬种”的行列而几十年不复。这是由特定时期的学术背景决定的,文学史家纷纷绕开它,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但桐城诗派的创作是绕不开的,也是不应该绕开的。它毕竟代表一定时期诗坛创作的“这一个”,在文学史上自应有其一席位置。这个庞大的实体包含了丰富的文化资源,我们最起码要发掘它研究它,看看哪些是精华,那些是糟粕,批判地吸收,庶能收借古开新之效!

桐城诗派对近代诗坛的影响

桐城诗派对近代诗坛的最大影响是孕育了宋诗派的产生。宋诗派是近代文学史上以学宋为旗帜的一个庞大的诗歌流派。它分前期和后期,后期宋诗派即通常所说的“同光体”。桐城诗派与前后期宋诗派的关系,就如同古文上桐城文派与阳湖派湘乡派的关系一样:分开来,它们是三个流派;合起来,则都属于泛桐城诗派或泛桐城文派的范畴。这是因为彼此在传承上存在着渊源关系,虽不无歧异,但总体来说都处于同一风气的笼罩之中。以诗派来说,它们都提倡学韩、学黄。唐诗擅丰神情韵,宋诗多筋骨思理,宋诗派主张合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为一,岂非桐城诗派“熔铸唐宋”的翻版?此不赘论。这里只重点揭示一下前后期宋诗派与桐城诗派的传承关系。

前期宋诗派与桐城诗派的传承关系:

钱基博在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中说:“道光而后,何绍基、祁隽藻、曾国藩之徒出,益盛昌宋诗。而国藩地位最显。其诗自昌黎、山谷入杜,实衍桐城姚鼐一脉。”这段话如果前加上程春海,后加上郑珍、莫友芝两位,就完整地揭示了前期宋诗派与桐城诗派的传承关系。这些人物中,有三位是最主要的,即祁隽藻、程春海、曾国藩。祁、程年辈稍先,我们先看祁、程与桐城诗派的关系:祁少时师事其舅陈用光,而陈用光师事姚鼐最久(见刘林《桐城文学渊源考》),祁通过陈用光系统地接受了桐城诗派的“家法”。程春海虽与桐城无直接师承,但亦有瓜葛:“祁文端为道咸间巨公工诗者,……常与倡和者,惟程春海侍郎,盖劲敌也”。(见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卷十一)倡和劲敌,说程春海通过祁隽藻接受了桐城诗派的绪论,虽不中也不远吧!其次,我们看一看曾国藩与桐城诗派的关系:姚永朴《旧闻随笔》卷四:“(戴钧衡)先生乡举北上,曾文正公询古文法,先生以《惜抱轩尺牍》授之,文正由是精研文事。”曾自已也承认:“国藩之粗解文章,由姚先生启之。”(见《圣哲画象记》)至将惜抱列入圣哲画象三十二人之中。故曾论诗宗旨大段出自惜抱,如“作文作诗,皆宜专学一家,乃宜长进。”(见《家书》)这是学诗方法相同。“吾于五七古学杜韩,五七律学杜,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。此外则古诗学苏黄,律诗学义山,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。”(见《家书》)这是取法对象近似。曾还采用惜抱的“阳刚阴柔”之说,开列过一张《文章各得阴阳之美表》,分诗文为四象。凡此种种,皆足以说明姚、曾一脉相承的关系。再其次,我们看一看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:祁隽藻于曾国藩有救命之恩(见姚永朴《旧闻随笔》卷四),与程春海的高足莫友芝有来往,并密荐过程最负盛名的弟子郑珍。曾国藩与程春海虽无直接交往,但与程的弟子辈则相知甚深。程弟子何绍基是曾的湖南同乡,曾在《家书》中曾多次盛赞过何的诗文书法;莫友芝是曾的幕僚,曾素知郑珍学行,拟通过友芝驰书约见。郑珍的内弟黎庶昌又是曾门四大弟子之一,选他的古文入《续古文辞类纂》;曾门另一弟子张裕钊,选《国朝三家诗抄》,列郑珍为三家之一(另二家为施闰章和姚鼐)。可见郑珍诗文在桐城派心目中的地位。这样,通过纵向的继承和横向的濡染,桐城诗派的“家法”便为宋诗派所完整接受并拓展了新的领域。其中,曾国藩以名公巨卿纵横其间,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。说曾国藩空前光大了桐城诗派的门庭,识者当不河汉斯言。

后期宋诗派(同光体)与桐城诗派的传承关系。

什么叫“同光体”呢?陈衍说:“同光体者,余戏目同、光以来诗人不专宗盛唐者也。”(见《石遗室诗话》卷一)钱基博更有具体的解释,说他们为诗“出入南北宋,标举梅尧臣、王安石、黄庭坚、陈师道、陈与义以为宗尚,枯涩深微,包举万象;盖衍桐城姚氏、湘乡曾氏之诗脉,而不屑寄人篱下,欲以自开宗者也。”(见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)由这段话,可以看出“同光体”在传承上与桐城诗派、前期宋诗派所构成的血缘关系。其中,桐城诗派是“同光体”形成的远源;前期宋诗派是“同光体”形成的近源。我们且以“同光体”巨子范当世与陈三立为例,来说明这种关系。范当世与吴汝纶颇多交往且随其学古文辞;他又是姚濬昌的女婿,永朴、永概的姊夫,与马其昶则是连襟。因广泛亲炙桐城派中人,故于桐城“家法”浸润最深。在《读外舅一年所为诗因论外间诗派》中,即对姚鼐顶礼膜拜:“泥蛙鼓吹喧家弄,蜡凤声华满帝城。太息风尘姚惜抱,驷虬乘鹥独孤征。”为诗亦一遵惜抱矩矱,于黄山谷诗的兀傲倔奇、玄思瑰句,参悟极透。吴汝纶甚至认为:“当今文学无出肯堂右者。”(见《姚叔节》)范早年与陈三立亦多交往,并结成儿女亲家,范陈并为同光派学黄而能别开生面的大家。梁启超《巢经巢诗抄跋》说:“范伯子(当世)、陈散原(三立)皆其(郑珍)传衣。”这就可见范、陈二人在取法桐城的同时,又就近接受了前期宋诗派学黄大家郑珍的影响。“同光体”远承桐城,近衍程、祁、曾、郑,在近代诗坛上造成了巨大的声势。所以,钱基博说:“惜抱之诗,方兴未艾。”即使是当代的旧诗大家,如钱钟书、江南二仲,亦何尝不受其影响!

对于在桐城诗派影响下产生的前后期宋诗派,历来的评价多是贬多于褒。尤其是“同光体”,几乎成为反动内容与复古形式合一的代称。其实,这是很偏颇的。钱仲联先生曾说:“同光体中各派,艺术上都有创新,绝不同于明七子之摹仿盛唐。即以思想内容论,也不完全都是写些无聊消闲的东西。……‘同光体’当然学古的倾向重一些,但并非不关心现实政治。陈三立诗中,就有不少从庚子事变到日俄战争时期一系列悲愤国事之作。”(见《清诗三百首。前言》)我们觉得这段话才是对“同光体”最为持平中肯的评价,对桐城诗派及前期宋诗派的评价亦应当作如是观。

结语

  桐城诗派是清代文学史上在理论上卓有建树,在创作上颇具特色,作者众多,影响深远的一个诗歌流派。我们亟待加大对桐城诗派研究的力度;我们更期望文学史家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,重新改写这段历史,以确立桐城诗派在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!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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